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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5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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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56

“你在聽嗎?”紀雪城重覆問了一遍,“師兄受了什麽傷?”

晏泊踟躕道:“有點……一言難盡。等我回去,慢慢和你說,好不好?”

他依稀聽見紀雪城輕輕嘆出半口氣,尾聲淹沒在環境的雜音裏,猶如遁入深潭的雨滴。

晏泊這會兒才明白過來,紀雪城大概是出門尋找自己,同樣不在家中,一時間百感交集:“你是不是也在外面?”

紀雪城只說了兩個字。

“回頭。”

簡短的回答,卻讓晏泊瞬間領悟。

他猛地轉過頭,果不其然,幾步開外的扶手梯旁,安穩立著紀雪城的身影。

她顯然是匆忙而來,臉上還掛著幾絲奔波疲色,西裝領的黑色大衣披掛在肩上,無端使晏泊聯想到雪中修竹——有韌性,不動搖。

熙熙攘攘的人群裏,她仿佛獨自辟出一隅隔絕的空間,氣場卓絕,無聲無息地占據他的全部視線。

“你怎麽來了?”

晏泊喜出望外,臉色晴空萬裏。

紀雪城沒說話,只是定定地看著他:

能跑能跳,的確不是病人。

從小的教養使得她能夠很好地壓住面上的慍色,即便一成不變的表情下,已經起了不小的波瀾。

透過細微的眼神變化,晏泊驟然反應過來,連比帶劃地解釋:“我一下飛機就接到璐璐姐的電話,說師兄出事,她那裏走不開,請我幫個忙。”

紀雪城沒即刻接話,而是不疾不徐地翻出手機通話記錄的頁面,在晏泊眼前晃了晃。

“你數一數,我給你打了多少個電話?”

後頭附綴的數字足夠嚇人。

其實何需她展示,在晏泊確認過郭宇平安,心情覆雜地坐在急診大廳拿出手機時,就被鎖屏界面的消息通知閃暈了眼睛。

來自紀雪城的、來自周景仟的、來自晏慶弘的,還有來自晏渺的。

他懊悔得恨不得乘坐時光機穿越回幾個小時之前。

“抱歉抱歉,”晏泊忙不疊道,“剛才實在沒工夫看手機,靜音模式沒調整過來,真不是故意不接的。”

考慮到郭宇大概率還在病床上躺著,紀雪城無意在此和他糾結未接電話的問題,調轉話頭道:“你師兄人呢?我來都來了,總得去看一眼。”

“他轉去普通病房了,精神狀態不太清醒,暫時沒法見人。”

晏泊心裏仍是忐忑,知道紀雪城只是暫時按下不提,而非既往不咎,千方百計想要解釋:“我空出時間,立馬就給你打電話了,真的……”

“所以璐璐姐今天來不了?”紀雪城置若罔聞,“她在外地?”

這句話不知蘊含了怎樣的魔力,晏泊忽然之間啞了火,嘴唇張合幾下,許久才出聲:“她……剛剛走了。”

紀雪城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,“你說什麽?誰走了?”

晏泊的聲音發澀:“我說,璐璐姐,她回去了。”

紀雪城這會兒是真忘了計較不接電話的事,驚奇道:“她走了,留你照管師兄?”

她越想越奇怪,“你又不是家屬,不合適吧?”

“她通知了師兄那邊的親屬,他爸媽應該很快就到。等他們來了,我就和你回家。”

紀雪城怎麽會聽不出他的半遮半掩,當即追問:“你和我說實話,到底出了什麽事?已經到了這種地步,別告訴我什麽小打小鬧。”

“她不是不想管,是我師兄。”

晏泊滿腹的心事纏亂如麻,分明是他人的齟齬,他卻莫名覺得難以啟齒。

“他太讓人失望了,璐璐姐那樣對他,他怎麽可以,怎麽可以……”

半個小時前,蔣璐璐風塵仆仆地趕來,丟出來的話猶如重磅炸彈,讓晏泊暈頭轉向。

“我不怕共患難,是真心想和他好好過日子的。”藍色的醫用口罩覆壓住她眼下薄薄的皮膚,卻沒遮住清晰的淚痕,“那麽多大風大浪都過來了,我以為,我和他會白頭到老的。”

晏泊的表情很僵硬,用盡了力氣扯出一個安慰似的笑,“這……不會吧?是不是,有什麽誤會?”

蔣璐璐自嘲道:“沒有人比我更希望是誤會。所有的聊天記錄轉賬記錄,我都拍了照片,連自己騙自己的機會都沒有。”

她雙手緊握成拳,放在膝頭,充滿著無力的怨忿。

“你知道所有的聊天記錄裏,最讓我難堪的是哪句嗎?”她自問自答,“他告訴對方,說我雖然盡職盡責地照顧他,他也體諒我不易,但是一看見我,就總會想起剛受傷那會兒的難熬日子。”

一字一字,構築成密閉的真空,短暫地將晏泊包裹起來,無孔可入。

他不敢相信,自己尊重敬仰的師兄,能夠對著第三人說出如此誅心的話。

“我當時真是懵了,也幸好懵了,才沒有發瘋砸爛他的手機。不然哪裏還有證據。”

蔣璐璐低頭,凝視自己雪地靴鞋頭的幾痕臟汙,“我今天找他攤牌,他自覺愧對我,吞了一大堆藥片。那些大部分是我找醫生開的抗焦慮處方藥。他看見它們的時候,甚至沒去細想這些陌生東西為什麽會出現在家裏,我又為什麽要吃。”

“他什麽都沒想。”

晏泊掙紮許久,終於從即將窒息的真空中逃離,大喘幾口氣,強撐鎮定道:“那你接下來……有什麽打算?”

“看他這個樣子,不知道還能不能協議。如果實在不行,就只能起訴,一次不行就兩次,兩次不行就三次。我的真心沒有那麽賤,不是用來給人糟蹋的。”

晏泊坐在她身邊,此時竟然有些手足無措。他和蔣璐璐之間唯一的關聯就是師兄郭宇,而今天翻地覆,他只覺得萬般揪心尷尬。

“如果你後期需要聯系律師,我可以幫忙。”

口罩下,蔣璐璐似乎在微笑:“你居然不站在他那邊。要知道,連我爸媽都在勸和。”

晏泊搖頭:“是非曲直,我分得清。”

“謝謝你,晏泊,”蔣璐璐擡手擦了擦眼睛,“他父母正在趕來新川的路上,應該過會兒就到,我不久留了,還要回去收拾行李。”

她把一張銀行卡塞進晏泊的手裏,“醫藥費從這張卡上出,密碼六個零,算我對他盡最後一點責任。”

晏泊楞楞地收下。

蔣璐璐離開的背影很渺小,匯入外面來去的人流裏,好似微塵歸隱大地。

*

紀雪城聽完,對二位當事人沒發表太多置評,只是由衷感慨道:“我想起聖經裏的一句話——日光之下,並無新事。”

特別是對她而言。

這故事,簡直太耳熟了。

晏泊低低地嘆氣:“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。剛見到師兄的時候,他那個樣子確實慘,可是聽完璐璐姐的遭遇,我對他……又同情不起來了。”

紀雪城深表讚同:“自食苦果,怪不了別人。”

她已說得相當克制,回想起那天和晏泊參加他們二人的婚禮,蔣璐璐滿臉幸福地挽著郭宇的手,只覺得透心寒涼。

“你說,郭家父母也會過來?”

“嗯,這個點……”晏泊看了眼手表,“可能就快到了。”

紀雪城:“幫忙應付一陣吧,免得他們情緒上頭,反而遷怒於璐璐姐。”

從急診搶救室出來,郭宇便轉入了消化科的病房。晏泊請了護工臨時看護,自己則回到急診科,辦理剛才未完成的手續,由此才和紀雪城碰上面。

郭宇父母來到病房以後,不出紀雪城所料,先是好一番哭天搶地,緊接著就是對蔣璐璐的惡言惡語。

郭父甚至言辭激烈地指責蔣璐璐就是殺人兇手,非但害得郭宇尋死覓活,還棄之不顧,簡直惡毒到了極點。

晏泊硬著頭皮上前轉圜勸解,可全無用處,兩個老人只當做耳旁風,抱怨和戾氣充斥了整間病房。

紀雪城在一邊冷眼旁觀,心說蔣璐璐要想離婚,怕是得脫一層皮。

好不容易幫忙收拾完爛攤子,郭宇也差不多醒轉。他微弱地和晏泊道了謝,轉而開始承接父母著急的盤問和關切。

紀雪城和晏泊適時退出病房,將一室錯綜覆雜留在門裏。

他們兩人一前一後,開各自的車回家。

晏泊在路上給父母和妹妹報了平安,心情終於慢慢平覆。

郭宇和蔣璐璐的走到如今這步,他始料未及,簡直如無形的當頭棒喝。

承認自己敬重佩服的前輩的身上,其實具有原則性缺點,甚至汙點,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。

尤其,當他的精神曾深深影響過自己。

那將比任何一次自省都來得痛苦。

晏泊也終於完完全全地理解,紀雪城為何會困囿於父母婚姻不順的陰影裏那麽多年。

這太殘忍。

對他是如此,對蔣璐璐更是如此。

回到家中,他放下行李,帶著滿身的疲憊,毫無坐相地仰在沙發上,微微合上眼。

離開雖只有短短兩天,期間也和紀雪城保持通話聯系,但只有真正踏進實處,才有了真切的歸屬感。

然而在寂靜裏安逸了不過幾秒,紀雪城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:“我讓你坐了?”

晏泊被涼得一個激靈,立即睜開眼睛。

他聽出來——她是要認真算賬的意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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